超现实主义绘画与写意摄影摭谈
——兼论周思民先生的“摄影观”
■胥广福
周思民先生以“一个人的摄影认知”为“原料”,精馔 《影事琐语》一书新鲜出炉,洋洋洒洒,蔚为大观,写意统领,一分为“四”:“阐语——对摄影认知的理性思语”“释言——对摄影作品的评析阐释”“悟人——对摄影人的欣赏感悟”“手记——摄影行旅的手札记录”。 本人浅尝辄止,已享“眼福”。
▲周思民摄影作品
十多年前,思民聚六路“摄(影)神”淮上“论剑”。于摄影之“潮”“赛”“流”“技”“观”“变”无所不“侃”, 各见机锋。先生之“摄影观”初见端倪:艺术摄影价值有三:记录时代和时代人们的心灵,切入生活和生活中的品质,追求美和美的内核——真、善、美。还认为摄影作品是情与景的统一、天与人的合一,是艺术矛盾体、多概念、辩证法的融汇。他强调,“摄影的最高境界是质朴,成熟的单纯、丰富的简约、深刻的平淡……”应该说,这一“侃”所得“旧船票”,已让他登上写意摄影“客船”。
思民力倡写意摄影,此书卷首篇《摄影的写意精神刍议》即昭然若揭。他从写意与写实的关系、摄影的写意精神、写意与东方审美……娓娓道来,如笋解箨,余味悠长。“夫子之道一以贯之。”先生对写意摄影的“认知”也是多年深思熟虑并笃行不殆的产物。从摄影记录的主体功能到对视觉形象的自我体验,乃至掘取更为内在、更加深入的本质,进而捕足寄语其间的精神意义,诠释了摄影之价值未始不与精神通,其最高境界,未始不与东方审美“不似之似”同。
▲周思民摄影作品
读思民新著不禁想到那些饶有意味的画坛轶事。
先说“二徐之争”。1929年,民国政府举办“第一届全国美术展览会”,不料“惹恼”了法国“海归”徐悲鸿先生。悲鸿以《惑》为题撰文对展览所呈后期印象派画风大加挞伐。诗人徐志摩遂撰《我也惑》“应战”,对塞尚辈“标新立异”的殉道精神予褒扬。“二徐之争”引发多人“混战”令人向往;建国后,徐悲鸿派写实主义独霸天下,何尝不令人扼腕呢。从“印象派”开始,西方画家不再执念造形准确,更突出主观情绪,呈现更多写意趋势。如此尊崇视觉效果,颠覆了文艺复兴以来的美术史。当然,像凡高、高更等人都曾把目光投向东方的日本版画、浮世绘、印度佛雕等,比高更小20岁的埃米尔·贝尔纳还将中国景泰蓝融入创作,成为“景泰蓝画派”创始人。
艺术总是在矫枉“反拔”中前进。随着两次世界大战叠加的创伤,对现实世界、社会体制的普遍失望,深刻反映在造型艺术的变化上。先是出现达达派,以怪诞荒谬的形象诉说内心挣扎;继而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说影响,分化出超现实主义:认为下意识的领域、梦境、幻觉、本能是创作的源泉,从而提出“纯粹的精神自动主义”。所谓自动记述,意指利用图画象征、造型隐喻、改变环境等手法,以“逼真”“酷似”现实物象,表现荒谬、幻魔的奇异世界。到了1973年,比利时布鲁塞尔画廊举办的展览呈现出照相般逼真面貌,更让超现实主义绘画有了“照相主义”别名。
▲周思民摄影作品
上世纪70年末,在伤痕文学浪潮裹挟下,四川美院青年学生罗中立借鉴超现实主义,以精微细腻的笔触,塑造了感情真挚、形象憨厚的“父亲”画面,业界评价为“以纪念碑式的宏伟构图,饱含深情地刻画出中国农民的典型形象,深深地打动了无数中国人的心”。从此,超现实主义画派又以“中国特色”,风靡一时。
《父亲》等经典之作理应膜拜。但流风所及,油画的“超现实”、国画的“纯工笔”的“粉饰化”便是流弊所及了。周国平先生说过,现在早不是凡高的年代了,时代车轮辗压下,生前出不了名,死后更无人问津——谁还追求“身谢道隆”呢。商业化、快餐化、低能化的“现代病”,让白石老人所唾弃的“太似为媒俗”的画风挟“新写实”“盛世工笔”名义出现,成为及早成功、重复制造、快速挣钱的手段和目的。
▲周思民摄影作品
许多画家为了追求逼真效果,把本应“师法造化”的对写、默写、意写等古训弃如敝履,用足摄影手段,靠变焦镜头机械捕捉花草树木乃至“灵长动物”外在形貌。甚至把照片喷绘成“范本”,亦步亦趋移植画幅。“画照片”不但丧失了写意精神,连造型能力都将渐趋萎顿。梁江先生表示,拍照作为一种技术手段可用来记录景物,能帮助我们记忆,不应该遭到排斥,排斥它是愚蠢的做法。但是,利用照片跟写生完全是两码事。写生面对的是立体、鲜活、生动的世界,艺术家的感受和视角可以多种多样,而照片是经过选择的,经常不是亲历现场的(可能是别人拍的,也可能是自己临时拍的,回来发现照片可用),它只有一个角度,不能代替现场感觉。看一张照片跟看一个真实的景物,感受是不一样的。清人石涛云“搜尽奇峰打草稿”,那是对黄山等奇峰积年苦摹的心血结晶,怎可凭一张“迎客松”照片就能穷尽其妙?
艺术最高境界是“写意”。正如韩玉涛先生所言,“写意,中华民族的艺术观,是中国艺术的艺术方法,是迥异于西方的另一种美学体系。”不过,从西方现代派兴起,东西方艺术就更不“迥异”了,西班牙画家毕加索创作《格尔尼卡》油画,不是古典、静止、写实的直观再现,而是综合运用立体派、“超现实”派多种“形而上”手法,仅管画面光怪陆离,却让观者强烈感受画家对战争的控诉、对人民的同情和对和平的渴望——可以说,所有艺术家在“认知”上都是殊途同归,不同艺术审美取向也是殊途同归——哪怕具有新闻纪实功能的摄影门类,其超越时空的艺术价值仍然是写意精神。
▲周思民摄影作品
思民即是在摄影领域探索写意精神的翘楚。他一定知道,写意不排斥写实,从具象到抽象,从形似到神似,从造像到造境,是“写真入神”;写意不止于小品,不是“杯水”微澜,应具大气势、大格局、大情怀,是“借物传神”;写意不允许随意,不应漫画化,不能“肾亏”,是“既雕既拙,乃归于朴”后的“遗貌取神”。
周思民提出“中国新画意摄影”就是高举写意旗帜,对那些把照相技术摈于艺术之门的庄严回应。他回顾了郎静山摄影的集锦之美,诠释了谢赫“六法”与儒道释诸家美学意蕴,进而提出:艺术的最终目的就是表现一种心灵的境界:人、我、自然融为一体的虚幻。先生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,“摄”以载道,把写意摄影凝结于:中国魂画意神。
2023年10月25日
▲本文作者:胥广福
胥广福 淮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、市美术理论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、市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主任。历任《中国书画报》《书法报》特约撰稿人,在海内外媒体发表艺术评论多篇,出版《广福过眼》《褒贬于艺》等专著。
编辑:杨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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